第8章凶宴

自从萧家和巫族握手言和,山庐镇很快又恢复了昔日的繁荣景象。

之前数月里苗汉两族人无不饱尝争斗带来的苦果,如今再启和平,苗人与汉人之间的嫌隙与争端都少了许多。

大家都谨守和为贵的信念,山庐镇一派欣欣向荣隐有苗汉合流之迹,却比以前更加热闹和谐了。

这一天又是通商互市的日子,经过一天的忙碌,待到夕阳渐落苗贩汉商们终于得空歇息下来。

街巷之间里坊酒肆都坐满了商人,一边饮酒吃茶一边闲聊起八卦家常来。

要说最近最热门的话题,那自然是巫族的少年巫祝与萧家二小姐之间的感情纠葛了。

无论是苗人还是汉人,对于这两人的结合都是大感兴趣。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凑乐子,彼此说些不知真假又没头没尾的故事传说。

若将这些流言整理拼凑一下,倒也基本符合事情的发展。

却说一个月多前巫族和萧家和谈之日,萧家二小姐萧樱听说巫族人竟想着要娶她做为言和条件,她当即便打断了和谈大闹一场说什么也不同意。

萧文渊对这个女儿宠爱惯了,见她这么坚决的反对便只得作罢。

眼看着和谈就告失败,巫祝桑图提出个法子。

他说萧家是江湖望族,听说萧二小姐也是习武之人,他桑图想和萧二小姐交个朋友,大家便以江湖规矩来个以武会友比试比试武艺。

若是桑图侥幸赢了,烦请萧二小姐交他这个朋友双方彼此了解。

至于联姻之事,萧二小姐不必急着拒绝或答应。

双方以十天为限,十天之内桑图若不能打动萧二小姐的芳心,往后绝不纠缠。

萧家与巫族之间的恩怨都暂时搁置,十天之后再行清算。

萧樱也是爽直性子,桑图向她提出比武她倒也干脆答应。

本来料想巫族的人以蛊毒和巫术见长于武功一途并不精研,而武功则是萧家立足之本。

萧樱虽是女儿身却也日夜苦练,她的武艺放在整个萧家也是排得上号的,要打败一个并不擅长武功的巫族人应该不是难事。

桑图的武艺的确一般,两人一动手萧樱就完全占据上风。

萧樱武功虽高但对敌经验确大大不足,即使完全占据上风一时间也难以击败桑图,时间拖得久了萧樱渐渐烦躁,出手愈发狠辣。

眼看桑图就要伤在萧樱手下,关键时刻桑图突然使出十招无比精妙剑法招数,萧樱始料未及之下被桑图的剑术打得措手不及,最终遗憾落败。

后来才知,原来桑图少年时曾得天下第一剑客宫离尘指点,向他讨教了十招剑法。

萧樱的枪法虽强但与第一剑客的剑术相比则有天壤之别,桑图一开始有意隐藏实力直等到萧樱烦躁才猝然发力,十招剑法使将出来果然逆转战局反败为胜。

单以武艺而言,只会十招剑法的桑图还是远远不如萧樱,萧樱主要还是败在经验不足和轻敌冒进之上。

桑图取巧而胜萧樱多少有些不服,但她为人爽直败了也不找借口,当即就答应与桑图做十天的朋友。

桑图于是邀请萧樱到巫族做客,萧家的人担心这是巫族的诡计借邀请之名困萧樱于巫族以此来要挟萧家,本想着要拒绝。

可萧樱却说自己答应了桑图交朋友自然应该应朋友之邀,便不顾萧文渊的反对随桑图去了巫族。

巫族与萧家虽说暂时言和,但彼此间的仇视却不是轻易就能消解的。

萧文渊非常担心萧樱的安危,但又不能直接派人前往巫族人的地盘,便只能暗中调动人马同时派人向中原武林的朋友求助,想着十天之期一过便大举进攻巫族将女儿救回来。

十天之后,不等萧文渊下令进攻,巫族主动将萧樱送了回来。

萧樱回到萧家后对巫族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她竟主动向萧文渊提出要和桑图成亲。

也不知桑图使了什么魔法,竟真的在十天之内打动了萧樱的芳心。

萧文渊惊诧之下对于这个结果倒也颇感欣喜。

萧家与巫族再开战的话胜负难料,能够握手言和对双方而言都是最好的结果。

双方达成共识之后便着手商议共治山庐和联姻事宜,经过长时间的斗争后苗汉两族人对于和平都有强烈的渴盼。

巫族和萧家联手后,汉人与苗人的争端很快就全部平息下来。

短短一个月时间,山庐便恢复了往日的繁荣。而萧樱与桑图两人的婚礼也定在了一个月后。

三日后便是两人大喜之日了,今夜萧家办了场婚前的小小庆宴。

依照传统,婚前的庆宴只邀双方至亲家人。

萧家这边只有萧文渊和两个女儿,巫族那边是桑图的大哥巫族族长桑木,六个人坐在一起吃饭聊天,人有点少氛围不免有些冷清。

巫族人爽朗好酒,桑木一端起酒杯便收不住。

然而在座的六人中有三个女子,另外两人桑图明日还有婚礼筹备事宜要办不便饮酒,萧文渊年纪大了多饮几杯也不胜酒力,最后桑木便只能自斟自饮。

独自饮酒实在无趣,喝着喝着他不禁念叨起来:“只可惜薛纵不在,他要在这一定能陪我尽兴!”

听桑木提起薛纵,萧文渊心中不由暗叹一声。

今夜这场家人间的宴会本该有他的位置,但他主动承担了协助巫族平定苗族纷争的任务,现在正在数十里之外与巫族人的世仇蛮族人血战厮杀。

虽然说是为了山庐和萧家的和谐,但其中未尝没有逃避之意。

薛纵对萧樱有意其实萧文渊早就知道了,对于这个义子萧文渊心中实在惭愧得很。

薛纵是他结义大哥的儿子,当年大哥为了救他送了命,临死之前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他。

这些年来他对薛纵一直也都视如己出,早就当他是亲儿子一般了。

他本想着过几年将萧樱许配给薛纵,正式将萧家都交付给薛纵。

不成想与巫族之间的争斗最终却要以萧樱与桑图联姻来平息,这个结果对萧家和巫族都是好的,但对薛纵却很坏,不仅失去了心爱的人还可能失去在萧家的地位。

这些年来薛纵为萧家的付出萧文渊都看在眼里,萧樱的婚姻是个意外他无法掌控,但薛纵未来萧家继承人的位置在萧文渊心中是不变的,桑图始终是个外人,薛纵才是家里人。

不过萧家毕竟家大业大,也不是完全由他一个人说了算的,难保其他人没有别的想法。

要让薛纵名正言顺的继承萧家,看来得让大女儿或三女儿和他成亲,让薛纵名正言顺地当上萧家女婿,只是不知薛纵更喜欢哪一个。

“来!萧庄主,我们再干一杯!”

桑木的话打断了萧文渊的思考,他回过神来,端起酒杯又跟桑木对饮了一杯。

桑木此时满脸通红口中不时吐出些粗鲁苗族话,看来是醉了。

为防桑木醉后失态,桑图赶紧把桑木扶了出去。

他二人一走,卓上的最后一丝热闹也散了。

萧文渊早就不胜酒力,这会正好结束酒宴,各自回房休息去。

桑图把桑木架到自己的房间里,屏退了仆人又四下看了一圈后回到房中。

他看着倒在床上的桑木,轻声说道:“现在没人,你不用装了。”

原本醉的不省人事的桑木这时突然清醒过来,从床上翻身坐起。

一双清亮眼睛盯着桑图,眼中哪有一丝醉态,“果然还是骗不过你。”

“你为什么这么做?”桑图问他。

“你说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阻止你犯错。虽然你错得离谱,但我们毕竟是血脉至亲,不管怎样都要帮你一把。”

“我做错什么了?”

“与外族通婚,出卖巫族,这还不叫错?”

“所以你就要下毒毒死他们?”桑图有些生气,说话的口气也冷了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巫族好不容易得到的和平可能就因为你的冒失行为而被葬送了。”

桑木冷笑一声,道:“这样出卖尊严换来的和平,不要也罢!你要娶个汉人女子为妻倒也罢了,可你竟然去主动入赘,这不是将我们巫族都放到了萧家的身下?你别忘了,你是巫族的巫祝,你的言行不只是代表你自己,还代表整个巫族。”

桑木的话其实是许多巫族人共同的心声,对于桑图入赘萧家这件事,巫族人心中是不愿接受的。

只是桑图作为巫祝在巫族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巫族人心中再怎么不情愿也不敢对他的决定有所反驳。

唯有桑木,既是巫族族长又是桑图亲兄,只有他能对桑图说这些话。

桑图平静地看着桑木,道:“大哥,你相信我么?”

自从桑图成为巫祝他就再没对桑木称呼过大哥。

在巫族人的信仰中巫祝是最接近神的人,是最高贵的存在,没有人能凌驾在巫祝之上,就算是父母兄弟也得臣服于巫祝之下。

现在桑图主动称呼桑木大哥,显然是想放下巫祝的身份,兄弟之间交交心。

桑木见兄弟放下高贵的身份,他的态度也缓和下来。

“你什么都比我强,换作以前我肯定什么都相信你的,但现在,你的行为实在与我们巫族的信念背离太多,我也不确定应不应该信你了。”

“你真当我是兄弟就相信我,我会给巫族带来前所未有的繁荣,只是中间的过程可能会很曲折,很多人可能会难以接受,但结果一定是好的。”

“我要是不信呢?”

“那我只能以巫祝的身份命令你,停止你准备做的事。如果你不听命令,我将褫夺你的族长身份。”

“巫祝的命令,我当然不敢违抗。”桑木忽然诡异一笑。

“只可惜有些事已成定局,现在要阻止也来不及了。”

桑图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身子忽然一软竟跌坐到了地上。

他只觉浑身乏力头晕目眩,一股巨大的倦意在身体里迸发开来,仿佛随时可能昏睡过去。

桑图是使毒行家,知道自己这是中了毒,强撑着困倦抬头问道:“你什么时候对我下的‘一日睡’?”

“只怪你注意力全放在替萧家的人解围上,却忽略了自己。”桑木道。

桑图是巫族大巫祝,以他的身份地位巫族中没人敢对他不敬。

方才的酒宴他以为桑木要毒杀萧家众人,一心想得都是怎么不动声色的解围,全然没想到桑木的目标其实是他。

如果不是把心思都放在了他人身上,以桑木的使毒本事的确也难令他中招。

这显然是蓄谋已久的,桑图的存在会影响桑木的行动,所以桑木先下手将他放倒,没有了巫祝阻碍,族长桑木便是巫族的领导者。

巨大的困意袭来,桑图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了,在昏迷前他还不忘对桑木发出最后的告诫:“你……不可……胡来……会……毁了……巫族……”

“安心睡下吧,等你醒来巫族将成为山庐新的统治者,你将会是山庐的王。”

桑木亲眼看着桑图昏睡过去,等了片刻,确信桑图真的不省人事后,他这才抱起桑图悄悄从萧家潜了出去。

萧府外他早就安排了人手接应,桑木人一到立刻便有人将他手中的桑图接过去,朝着山庐西面的群山中遁去。

处理了桑图,接下来他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来对付萧家。

此番来山庐他暗中带了二百巫族战士布置在萧府四周,现在随他一声令下,巫族战士如一群饥饿的野兽冲入萧府,大肆厮杀起来。

萧府内人虽多但都是些不会武功的下人,萧家的精锐一部分在薛纵的带领下前往蛮族领地去应付蛮族人,一部分在东边关隘处等着迎接前来祝贺的中原武林豪杰,留在萧家的萧家子弟不过十余人而已。

萧家人没料到有人在敢在山庐偷袭萧家,忽然见到本已言和的巫族人凶神恶煞地朝自己攻来,一时间不免方寸大乱。

仓促间组织起的防御却又哪里敌得过做好充足准备的巫族战士,很快便被打得大败。

萧文渊原本正要睡下,忽然听到屋外一阵慌乱声响,忙起身出门察看。

他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了,只看几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惊骇之余不免心中懊悔——只因此次是与苗人打交道,苗人虽然凶悍却不攻心计向来都是说什么做什么,他便没有过多设防。

殊不想这些莽直的苗蛮,现在竟也学会了汉人的狡诡,暗中玩起阴谋来。

他从来不轻易信人,今次好不容易相信一回,却成了致命失误。

眼看着自己耗费半生心血亲手创建的萧家庄在巫族人的攻击下支离破碎,萧文渊心中好不痛心。

但他毕竟是见惯风浪的人,知道眼下不能自乱阵脚,当即强使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看场面上巫族召来进攻人数也不过二百余人,换做平时就算被突袭,仅靠这二百人却也奈何不得萧家。

问题在于今夜萧家的主力人马一半在南边与蛮族对垒,一半在东边关隘等候中原武林群雄,萧府的内防异常空虚。

对方显然是瞧准了这点,所以才选择在今夜下手突袭。

东边关隘距离山庐来回要走一天时间求助肯定来不及了,南边蛮族领地距离山庐很近骑马来回一趟只需两三个时辰,如果立刻派人去求援卯时就能赶到。

只要萧家能撑住这两三个时辰就能存活下来。

萧文渊当即找到一个在萧府多年的老仆,吩咐他从后院绕道前往南方蛮族,让薛纵立刻回援萧家。

老仆人领了命匆匆往府后跑去,萧文渊自己则动身来到前院招呼萧家还剩下的几个弟子随自己行动。

却说巫族人见到萧文渊这正主现身,再也不管那些仆人丫鬟,全部朝萧文渊冲杀过来。

萧文渊见状连忙领着几个弟子朝后退去。只见他一时向左一时向右,忽而前冲忽而后退,不停地游走行动,却好似在萧家的几个院落数十间房屋间与巫族人捉起迷藏来。

萧家的房间院落都是萧文渊根据五行八卦方位布置,萧府布局看似有些凌乱实则中间隐藏着一套防御阵法。

早年萧文渊初建萧家庄时想到日后可能有外敌入侵萧家,所以特意在房间布设上花了些功夫。

萧文渊心想巫族人不懂法阵之术,这他阵法就算困不住他们但至少也能拖延个一时半会。

可他的盘算却落空了,巫族人在阵法了绕了一阵后很快就找到了破解之法朝他逼近过来。

他忽然想到自己前段时间曾对桑图提起过萧家的布设内藏玄机,说着无意听者有心,恐怕桑图当时就有所察觉了。

一个无意的举动却让萧文渊唯一的优势也失去了,真是悔之晚矣。

桑木带着巫族战士很快追了上来,萧文渊带着几名弟子且战且退,很快便寡不敌众渐渐被巫族人包围起来。

眼见巫族人来势汹汹,萧文渊下意识地朝萧家最东边的一栋独楼望了望,那栋楼是他最后的底牌,一张从没向外人提起过的底牌。

只要他亮出这张底牌,眼前的困局即刻得解,可一旦他打出这张牌,萧府内的所有人也都将跟着巫族人一起陪葬。

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愿打出这张牌。

萧文渊思考之际,桑木突然举弓朝他射出一箭,这一箭来势汹涌,萧文渊连忙闪避。

然而他本就在酒醉状态又打斗了一番体力耗尽,一时间脑子和身体同时不听使唤竟没能完全避开,弓箭射中他右肩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肩上传来的剧痛彻底激怒了萧文渊,他坐镇山庐几十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伤到他。

这一箭不仅让萧文渊失去冷静,也令他下定了决心——就算要萧家人全部陪葬,他也必须将这些巫族人全部格杀。

主意既定萧文渊当下在不犹豫,瞅准巫族人包围圈的一个空隙便冲了上去,巫族虽人数众多但论及武功没有一个可与萧文渊相提并论。

此时他全力施为,巫族人哪里抵挡得住,萧文渊很快便冲出巫族人的包围圈,随后全力施展轻功朝东面那栋三层高的独楼而去。

他就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猛兽,对着猎人亮出最后的獠牙,带着同归于尽地气势冲向黑暗,仿佛修罗炼狱里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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