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风轻轻地吹着，拂过大地唤醒绿草青青，飘过树木吹动杨柳依依，掠过湖面漾起波光粼粼。
这江南水乡的春色还是那样的迷人，仿佛一坛窖藏多年的美酒，轻轻啜饮一口，便让人陶醉不醒。
这是方默在这里呆的第十个年头了，他在这里欣赏了十次迷人春景。
这是个养老度日的好地方，等到将来他老了，一定会回到这里安度晚年。
不过现在，虽然他也年近不惑了，可要说养老却还太早。
方默曾经是个镖师，相较于这种安稳平静的生活他还是更喜欢当年那种四处奔波的日子。
劳累却充满了**，他天生就不是个安分的人。
还留在这里是因为对师兄的承诺还没完成，等完成了答应师兄的事，他下一步应该去哪？
正思考间，一个黑影从河堤处爬了过来，慢慢向着沈默所站的柳树下靠近。
那是一个约摸十八九岁的少年，身材稍显矮小，他将整个身子伏在草丛里，像一条蛇一样爬行，一边爬一边不忘观察方默的情况。
方默好像没有注意到少年的存在，少年都爬到方默脚边了也不见他有所动作。
机会难得，少年猛地扑将上来，双手往前一抱，就要抓住方默双腿。
就在少年即将抓住方默的瞬间，方默身子忽然往前一滑，像一只泥鳅一样从少年的手中滑脱。
眼看着就这么功亏一篑，少年好不懊恼，脸上顿时露出个泄气表情。
泄气只持续了一瞬，下一刻少年就已经再次鼓起气势朝沈默扑来。
只见他从袖中抽出一把木剑，瞬间化身剑客，一连串剑招向方默招呼过来。
方默顺手从身边柳树折下一截柳枝，他以柳枝为武器也向着少年攻过去。
少年使出什么剑招沈默也跟着使出同样的剑招，而且总是后发而先至直取少年要害，逼得少年不得不变招，他一变沈默的剑招也跟着改变。
两人连着拆解了数百招，如果是真的比武，少年早就输了。
方默出招处处留手，刻意留下空隙给少年变招，少年在他的无形指引下把自己所学几套剑法招数全部使了个遍。
一直到最后所有的招式全都使出，再无可变招数时沈默才抽起柳枝在少年手腕上一扫。
“啪”地一声，少年手中木剑应声而落。
方默也丢了柳枝，对少年夸奖道：“不错，比上个月进步不小。看来这个月你没有偷懒。”
少年听了沈默的夸奖却没有露出喜色，只撇了撇嘴，道：“我每天练武六个时辰，都练了十年了，还是连你的衣袖都碰不到。是我太笨了么？”
方默笑了，他摸了摸少年的头道：“小君，你可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神行狐阳烈的儿子，资质怎么会差。这套剑法必须要有充足的内力支撑才能完全发挥威力，我教你的内功心法每十年是一个坎，你再坚持练几个月，等迈过了这个坎，内功就会突飞猛进，到时候你的武功自然会有一个飞跃式的进步。”
“那到时候我能打得过你么？”阳君问道。
“你也太心急了吧！”方默伸指在阳君额头一刮。
“才练了十年就想赢过我，那我这三十年不是白练了？”
“娘说了，我爹爹二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名动四方的镖师，我马上就满二十了，要不快点把功夫练好，怎么能像爹爹和方叔叔你一样当个鼎鼎有名的大镖师。”
听到阳君略显稚气的话，方默朗然大笑，说道：“小君，我早就跟你说过了，镖师护镖主要靠的是头脑不是功夫，功夫练好还是其次，懂得运用智慧去护镖才是关键。空有武功没有智慧的话只是一介武夫，成不了优秀的镖师的。”
阳君接过话头说道：“我知道，你还说过，优秀的镖师要善于观察环境，利用周围环境优势去护镖比一味与敌人斗武更重要。刚才动手前，我已经把你藏在周围的五枚铜钱都找到了。”
说着阳君摊开左手，手上放着五枚铜钱，正是方默藏起来的那五枚铜钱。
方默不仅传授阳君武功剑法，更教他藏镖、寻镖之法，每次与阳君见面时方默都会在附近藏些东西让阳君自己寻找。
阳君的头脑比功夫更好使，不管方默把东西藏的多隐秘，阳君总能找到，而且用时越来越短。
他的藏镖、寻镖本事已然不输给方默。
阳君的确是个好苗子，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优秀的镖师继承他们的衣钵，到那时方默对师兄阳烈也算有所交代了。
方默和阳烈师兄弟二人本是江湖有名的镖师，当年两人所开创的威远镖局名噪一时，神行狐和万全豹的名头响彻大江南北。
方默号称万全豹，形容他保镖像豹子一样勇猛，由他护镖必定万无一失。
在他们名声最盛时，江湖中的黑道只要听到是威远镖局所护的镖便自动退避三舍。
可世上没有永远的万无一失，万全豹也做不到。
他最后一次护镖就失败了，所保的镖莫名地凭空消失，至今方默都没想通镖是怎么丢的。
万全豹失了手便不再是万全豹，他的那次失手不仅砸了自己的名声，还连累师兄阳烈也跟着遭难，曾经辉煌的威远镖局也因为他的这次失手而没落。
那之后方默受师兄阳烈之托来到他的家乡照看阳君，阳君从小也立志要像父亲阳烈一样当一个镖师。
于是方默将自己的本事倾囊相授，镖师这一行不能出一次错，只要失败一次曾经积攒起的所有名望都会毁于一旦。
他不仅希望阳君能成为和自己一样优秀的镖师，还希望阳君不要重蹈自己曾经的覆辙。
阳烈忽然狡黠一笑，道：“我找铜钱的时候顺便也藏了枚铜钱在附近。”
“你是打算考我么？”方默看着阳君的眼睛，道：“你觉得你难得倒我么？”
阳君避开沈默的目光，言辞闪烁，道：“不知道。”
方默绕着阳君转了一圈，随后慢慢朝着阳君来时方向走去，阳君知道方默一定在偷偷观察他的神色，所以一直低着头不敢露出马脚。
方默在附近的草丛树木间找了一会，没有什么发现，便放弃了。
他道：“你赢了，我找不出来。”
阳君听到方默认输，埋着的头一下就抬了起来，眼神下意识地往东南方向一扫。
这不经意的一撇立刻便被方默捕捉到，方默一个箭步冲到东南方的一颗柳树前，在柳树下摸索片刻，果然在树下找到一枚铜钱。
阳君看到方默找到自己藏的铜钱，顿时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委顿下来，“这不算数，你是先认输然后才找到的。”
“劫镖的人可不会跟你讲这些道理。”方默对阳君说道。
“只怪你太容易上当了，我假装认输你就信以为真。”
“这是因为我面对的是方叔叔你才会这样，换作其他人我一定不会轻易上当的。”阳君还是不服。
“不是这样的小君。”方默摇了摇头。
“换了别人你或许不会上当，但你一开始不敢直视我的眼神，这就已经把你的心思暴露了。你的敌人发现了你心中有鬼，一定会使出各种手段来逼你上当，那时候你又能坚持多久呢？从一开始你就输了。”
方默右手把玩这那枚铜钱，铜钱在他手里时隐时现最后失去踪迹。
他摊开空空的手问阳君：“铜钱现在还在我手上么？”
他的右手全程没有接触过任何事物，铜钱当然不可能凭空从手里消失，多半是夹在手背上。
阳君本想回答，可转念一想方默不可能问他这么简单的问题，是不是中间藏着什么猫腻？
难道在他没留意时方默已经偷偷把铜钱藏到别的地方了？
阳君犹豫了半天，一直拿不定主意。
见他迟疑，方默慢慢将右手抬起，食指和中指指缝间果然夹着枚铜钱。
方默道：“铜钱当然还在我手里，我又不会魔法，铜钱不可能凭空消失不见。这本来是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可你为什么会迟疑？
“因为你觉得我不会问你这么简单的问题，你猜不透我的心思，所以让一个本来很简单的问题变得复杂了。”
方默一番道理说下来见阳君似有所悟的样子，于是继续说道：“做镖师不仅要会藏物，还要会藏心，藏心比藏物更加重要。
“东西藏的再好总会被人发现，如果把要保的镖物藏在心里，敌人必须去到你心里去找东西，敌人猜不透你的心思自然也就找不到要找的东西。
“不仅找不到，还会落入你刻意制造的陷阱中去，这样即使你原本处于劣势也能利用心理优势逆转局面。优秀的镖师，一定要懂得运用藏心之术。”
“藏心之术？”阳君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琢磨，饶是他聪明过人，要完全消化沈默这番话也需要花费些时间。
方默知道今天教给阳君的东西已经足够多，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便道：“今天先这样吧，回去后好好练武，好好琢磨我的话，一个月后再来找我。”
十年来他教阳君一直都是一个月教一次，更多还靠阳君自己努力。
阳君向他拜别后，他沿着林间小路朝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此时正值晌午，四周的草屋飘起阵阵炊烟。
方默闻到饭菜的香气顿时就饿了，也到了该吃饭的时候。
方默不会做饭，回家去是准备拿钱到镇上去吃东西，吃完饭顺便到老白开的赌坊去赌上两把。
已经三天没赌钱了，他有些手痒了。
方默的家就在五里之外，走了不一会便到家门前，一股香气隐隐从屋内传来，推门进去，只见正厅的餐桌上摆满了食盘，上面还飘着热气，显是刚做出来不久。
这可奇了，居然有人到他家里来做饭？是白老二的老婆还是翠红楼里和他相好的那个红姑？方默能想到就这两个了。
结果两个都不是。
沈默刚走进屋子，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年轻女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上还端着盘刚烧好的牛肉。
女子见方默回来，忙将手中的牛肉放下，对他说道：“你总算回来了，等了你半天不见人影，我就顺便做了点吃的，正好你也坐下尝尝吧。”
女子说着自己先坐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方默闻到她的身上有股淡淡的药草香起，似乎似曾相识。
他盯着女子看了半天，一边看一边思索，最后确定了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人。
但看她的样子，他们却好似熟识一样。
方默问道：“我们认识吗？”
“认不认识有那么重要么？”女子放下碗筷看着方默。
“大名鼎鼎的万全豹现在怎么像个村夫一样畏首畏尾了？”
听到万全豹三个字，方默就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于是也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牛肉放到嘴里尝了尝。
“味道不错，当一个厨娘是勉强合格了。”
“我这样的厨娘，只怕江南第一酒楼百馐楼也请不起。”女子道。
“这么说能吃上这顿饭是我赚到了。”方默道。
“你要是愿意，我每天都可以给你做这样一顿饭。”女子又道。
方默摇了摇头，道：“只怕我吃不起。”
“万全豹还有吃不起的时候？”女子问道。
方默又夹起一块鱼肉吃下，“万全豹当然吃得起，只可惜我已经不是万全豹了。”
女子看着他道：“你都不问问我要保的是什么就拒绝了？”
“不必问。”
方默听到对方道出自己名号，便知道她是来找自己保镖的。
这些年也有不少人找上门来找他护镖，他都一一拒绝了。
不论对方开出怎么样的条件方默都不动心，因为在他看来，自己已是一个失败的镖师，没有资格再去护镖。
女子见方默态度坚决，没有再说什么，拿起碗筷继续吃饭，两人都不再说话，你一筷我一筷很快就吃完一桌菜。
吃过饭后，女子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放到桌上。
方默看到那块令牌后顿时就不镇定了，他问女子道：“你是水家的人？”
桌上那块令牌上刻着威远二字，正是当年象征威远镖局招牌的威远令——威远令至，恩情必报。
这是当年他和师兄阳烈一起立下的誓言。
方默就算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但对威远镖局的声望却不能不在意。
当初为了让威远镖局壮大，他师兄弟二人想出用威远令买黑道退却之法。
黑道的人接了威远令不能再劫威远镖局的镖，同时威远镖局也承下这份情，日后若遇到什么麻烦，拿着威远令来找威远镖局，威远镖局一定竭尽全力帮助。
这个法子既保了镖又保全了黑道的面子，果然令威远镖局在短时间内威名远播，他师兄弟二人对此创举颇感自豪。
后来威远镖局落没，他们派人收回了所有的威远令一并销毁，只各自留下一枚令牌作为纪念。
桌上的这枚威远令是方默自己那枚。
当年失镖以后，失主找上门来要求方默给个交代，方默被逼之下只有自断右手经脉作为交代，失主这才作罢。
经脉毁断，眼看一身武艺就将付之东流，水中玉及时出现以水家精湛医术将方默断掉的经脉续接，这才保住了方默的一身武艺。
作为答谢，方默将自己的威远令交给了水中玉，他向水中玉承诺，只要水家的人拿着威远令来找他，他必定答应请求。
现在威远令摆在这里，可是水家的人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难题？
女子正要回答方默的问话，门外忽有啸声传来。
她顿时神情一变，对方默吩咐道：“你先帮我解决门外追兵，有什么话我们稍后再说。”
方默点了点头，转身走出门外。
只见到几个身形样貌怪异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中间为首一人身材极瘦而头极大，不成比例的头与身躯看来颇为滑稽，样貌更是丑陋不堪，五官极不匀称地挤在一块，一双眯缝小眼即使努力圆张也不过一道细缝，看着便让人不由发笑。
那貌丑男子见方默走出来便喊道：“喂！你有没有见到一个二十五六的女子？”
那人说话的语气十分嚣张，听着根本不像是在问话一样。
方默也不理会他的嚣张态度，出手便朝他攻来。
男子见方默一言不发便动手，不由得怒道：“你找死么！”
说着也从袖中抽出一条长鞭打向沈默。
丑貌男子的鞭法颇为精湛，一条长鞭在他手中化为游龙，直朝方默周身穴道冲去。
大敌当前沈默也不示弱，只见他将闪转腾挪发挥到极致，身形轻盈如燕，于男子狂风骤雨般的进攻中不断游走奔驰。
男子的长鞭须臾间使出了千般变化，却始终奈何不得方默分毫，任由着方默慢慢欺身靠近。
等靠得足够近了，方默伸手往前一探，一下就点中男子腰间穴道将男子**。
剩下几人见丑貌男子失手被擒顿时做鸟兽散去，方默也不去追赶，他伸手按在男子肩头将男子牢牢控制住。
男子挣扎了几下没有结果，索性不再挣扎，转头恶狠狠地盯着方默道：“敢找天星宫的麻烦，你活得不耐烦了吧！”
方默没有说话，屋内的女子这时冲了出来。
只见她手持一把**冲到丑貌男子身前，对着男子心脏便狠扎了几刀下去，男子立时毙命。
见她这般冲动，方默不由得喊道：“你做什么？”
女子杀了丑貌男子转头便对方默咆哮，“他们杀了我全家，水家上下一百三十二人就剩下我一个活口，你说我做什么！”
她说到伤心处不禁有热泪落下，看到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方默顿时无话可说。
沉默良久后，终于酝酿出一句话来。
“你的镖我接了。”